少年不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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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回列车(8)

Chap. 8

 

或许有时候你也觉得委屈。

都道歉了呀,都认错了呀,都回来了呀。

还要怎样呢?

问题是这些从来不是症结所在,问题不在于你道歉不道歉,你认错不认错,更不在于你走了多久,走了多远,回不回来。

他的心悬空多年,如果你曾经有那么一刻让他所有的期许和感情落地,即便你永远不再回来,即便你再传来的消息是找到栖息之所,他也绝不会怪责你。

 

人与人终有一别的,人生如是。

你也知道他不是不懂事的人,离开从来不是该罪怪的理由,他懂得的。

 

唐金似乎在看守所住得很老实,甚至是惬意,一点看不出手下正在外头动手脚的苗头。据说还在里头念佛经。

“呵,这是要提前超度自己呢?”

工作密集,自由还被限制,盛姐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当然没有好态度。

董思成似乎甘之如饴,每天被几个一看就挂身份的便衣跟着他也没什么不适应,新的一周开始,周一一早来上班甚至还笑嘻嘻的。

 


郑在玹家里烟味儿很重,昨天回家之后他差不多抽了一整包烟。

虽然他父母都不在国内,但是他有很多还扎根在中国的亲戚,这些亲戚都到了生活安逸的年纪,开始热衷于操心别人的人生。其中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媒,为了能为自己的余生积德,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

郑在玹在这些人眼中无疑是一个绩优股。长得俊,工作稳定,没什么不良嗜好,甚至称得上平步青云。

郑在玹试图让自己的妈妈帮忙挡住这些闲杂人等的关心,但隔着时差,他的妈妈也不能每一次都及时推拒这些过分的热情。所以妈妈也劝在玹:“你去看看吧,你小姑她四姨也是好意。”

郑在玹撂下电话捂脸,开始思考小姑的四姨算是他什么亲戚。

事实上他还没和妈妈说过和董思成的事儿。

他暗示过自己的性向,但是没敢提及董思成。

有些难以开口,毕竟在妈妈印象里,董思成还是那个乖巧懂事,奶声奶气的昀昀,他妈妈肯定会觉得是自己拐带了他。何况一起长大的男孩子变成自己的情人这件事本身就有点奇怪,所以郑在玹迟迟没有开口。

如今看来,这份迟疑变成埋了自己的另一个陷阱,郑在玹觉得自己如今的状态用四面楚歌来形容毫不为过。

 

出于尊重,郑在玹把吃饭的地点选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茶餐厅,口味清淡又比较安静。郑在玹特意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座椅的椅背又很高,一般很难被看到,万一有什么熟人也在这里吃饭可以避免遭遇。

对方是一个开朗的女孩子,漂亮不漂亮郑在玹没太注意,倒是她衣袖上飘飘悠悠的荷叶边十分引人注目。女生很爱笑,也爱聊,自说自话也不会觉得尴尬。郑在玹负责听,偶尔附和,从不挑起话题。

郑在玹搅了搅冻柠茶里的冰块儿,觉得对面的女孩子的样子和从前的自己有点像。

 

从前他和董思成出去吃饭,自己就是负责找话题的那一个。自己如果不开口,两个人就可以一言不发吃完吃到最后。

董思成是绝对不会主动交代自己近况的,郑在玹问什么他答什么。最近在和谁打游戏,是不是开了新的专业课,听说今年法学院新来一个教授很不错。

“前两天一个学妹朝我打听你。”

“这样子。”

“你说你整天也不出门怎么引起学妹注意的?”

董思成停下筷子,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出现的时候都是和你走在一起吧,你比较拉风。”

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说不定打听我也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然后又认同自己的观点自顾自点点头。

郑在玹就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的欲望了,没有告诉他自己怎么斡旋才最后拒绝了交出董思成联系方式的请求。

这些人才不是为了我才来打听你,为了你来找我的倒是很多。

不仅仅是吃饭的时候,小时候的第一次通信,有了手机之后的第一通电话,第一条短信,通讯技术更发达之后的第一次视频,都是自己发起的。

郑在玹想起某条哲学原理,运动和静止总是相对的,就像他和董思成,董思成的静止衬得自己的不知疲倦那么累赘。自己过于努力地去挖掘关于他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怀疑过他的沉默是不怎么愉快的心情使然。

可揣测他情绪本身就是一个难题,董思成的表情永远懵懂又透明,他不说你就很难确定他究竟高不高兴。

有次他和董思成赌气,坐在董思成对面把洋芋焖饭的小铝锅挖得叮当作响也没有等到董思成主动开口。

原来自己不说话,两个人之间就只有沉默。沉默不会让董思成有任何不适,甚至没有在空气都冷了的饭桌上察觉自己的情绪,他也不关心自己的生活,也没有把生活分享给自己的企图,如果不是周围的餐桌都空着,那他们看起来就是临时拼桌。

郑在玹的情绪全线崩溃是在发现自己的疑问句没办法概括董思成全部生活的时候。

那一次他和董思成从图书馆出来,本来是要回寝室,结果半路董思成接了一个电话说朋友喝醉要去接一下,郑在玹不顾让自己先回寝室的建议强行跟在他身后。

酒吧里接到的男孩子郑在玹不认识,不是董思成的室友,不是郑在玹认识的任何人,看身上纹身的数量和头发的颜色可能不是学校的学生。董思成任由对方挂在自己身上,甚至贴着自己耳朵说话,嘴巴里呼出的酒气浓烈,站在一边的郑在玹都感受到了,董思成却丝毫没有躲闪。

董思成从男孩子口袋里摸出身份证递给酒店工作人员的动作不可谓不熟练。

离开酒店回学校的一路也依然是沉默,郑在玹憋住不问,憋到眼眶里蓄满眼泪,但一直走到宿舍门口都没有等到主动坦白,董思成只有一句松了一口气的再见。

郑在玹的眼泪也松了一口气似的落在地砖上,他突然发现好像被套进了名叫无力和疲惫的沼泽,自己生龙活虎原地挣扎了这么久才发现,沼泽是挣不脱的,只剩下濒死的窒息。

 

那个深夜里的窒息感随着回忆再度上门,郑在玹回过神去看对面的女孩子,对方的表情和衣服上的荷叶边一样生动而不知疲倦,原来曾经的自己就是这个样子。

郑在玹看着看着就生出一点怜惜。

 

吃饭吃到尾声,女孩子可聊的话题似乎也说尽了,郑在玹想,差不多也没给人家留下什么热情的印象,这一次会晤应该可以平淡收场。

侍应生便是这时候走过来的,先是送上来一份甜点套餐,接着又端上来一瓶红酒。

“先生您好,这是我们新推出的情侣甜点套餐和红酒。”

郑在玹疑惑地看了看对面的女孩子问:“你点的吗?”

已经开始挖红丝绒蛋糕的女孩子抬起头:“我没有啊。”

“这是您的朋友给您点的,还给您留了一张卡片。”

郑在玹顺着侍应生的手看过去,董思成的同事,被董思成叫做盛姐的人正夹着空心菜往嘴巴里送,而背对着自己的那颗圆圆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他绝不会认错,是董思成本人。


追问过几次他住在哪里都没有结果,却在最不该相遇的时刻知道了答案。


郑在玹打开侍应生留下的卡片,他在上头一笔一划写着

“祝你约会愉快。”

 

郑在玹再度回过头看去,却再没看到熟悉的后脑勺,董思成刚刚坐着的位置已经空了。

 

那颗后脑勺在郑在玹的记忆力出现过很多次,不管是幼儿园他在前面奔跑时候看到的,还是在他教室门口等他放学透过后门看到的,或者是大学时候偷偷潜入他上课的教室坐在他身后看到的。

再或者是和他说自己打算出国,他愣了三秒钟说好,然后利落地转身走开,只在自己的视线里留下一个后脑勺。

他没有认错的可能。

郑在玹以为他会来送自己的。他把和董思成这些年往来的信件留在了宿舍书桌上显眼的位置,那是他的筹码,是他给自己留的台阶,给董思成留的理由。

董思成会拿着信来追问他为什么不带走,或者干脆情绪失控把那一摞信砸在自己身上。

郑在玹甚至设想那之后的情节,自己会温柔地,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说:

“我在等你呢。”

他布置好舞台,调试好灯光,设计好动作和表情,好像是幕布随时会拉开的演员,一直到登机的前一刻都期待到手心出汗。

他等的主角却始终没登场。


董思成曾在信里说,如果不说再见以后就再也不会见了。

“你出国的时候我似乎忘记跟你说再见,你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郑在玹收到信的时候还为他的傻话发笑,却在回信的时候把“我们会再见的”划掉,改在信的末尾写了一个大大的再见。

“这样我们就算说过再见了。”

这么多年,笑过的一句傻话变成了郑在玹的迷信,每一次离别其实都冒着永别的风险,如果真的从此不会再见,他会责怪自己当初没有郑重地道别才落得如此下场。

机场的大门开开合合,广播提示登机的时候郑在玹开始收拾自己的情绪,他捏住登机牌低下头。


“董思成,再见。”

 

 

 

盛姐说换一家店的时候董思成还没有反应过来。

“换不了,我最近只能在这个酒店里头,人家不让我出去。”

看到郑在玹和女孩子约会他不意外。

高中时,他收到郑在玹的第一封来信,他打开信的时候还是揣着喜悦的,至少他们还能用这样的方式联络。

信的内容却是当头棒喝,郑在玹在信里兴奋地描述自己的恋情,对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很内向。

“初恋都会记住一辈子吧。”

董思成记得自己在回信里告诉他,是的,初恋一辈子都是记得的。

写下这个句子的时候,董思成心里的酸涩破茧而出,后来郑在玹的来信里不断描述那个女孩子的长处、不断转述和那个女孩子之间的故事,董思成都是百般挑剔。

他慢慢接受那种尖锐的情绪叫嫉妒。

他曾经那么那么嫉妒,嫉妒到明明一个字都不想多看,却忍不住抓住每一处细节研读,明明知道黑色的情绪蔓延滋长,却任由自己对一个陌生的、素未谋面的女孩子恶毒。

而他内心再晦暗,写给郑在玹的回信都未曾吐露分毫,他遮掩不堪,字斟句酌地整理语句,送上恭维。

“有一段美好的初恋说明你很幸运。”

如今,他亲眼所见,他不打算视若无睹,不打算让郑在玹好过。破罐子破摔嘛,不能一个人痛苦,必须是以牙还牙势均力敌才是精彩的角逐。

他也要把郑在玹的情绪攥在手掌心里,胜负欲突然爆发,他迫不及待付诸行动。

反正他习惯了酸涩,也擅长掩饰酸涩,这一次他也绝不会失手。

 

“祝你约会愉快。”

 

侍应生端着托盘带着卡片朝郑在玹走过去,董思成一动都不敢动,他专注于身后的动静,他听见郑在玹的语气里都是慌乱,不能回头去欣赏他此刻的表情真是遗憾。

董思成几乎听见胜利的号角。

 

盛姐的目光落在董思成脸上,董思成含笑和她对视,努力忽略盛姐脸上的悲悯。

 

 

董思成每一次控制不住对郑在玹的情绪就去翻阅那一盒子信,他和盛姐告别回到酒店的房间习惯性地翻找才幡然醒悟,他走得匆忙,那一盒子信并没有带来。

他坐在床边,突然间还有些喜悦。

那些信已经似乎已经不再是他的必需品,是不是代表着郑在玹也不再是他的必需品了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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